谢周停下脚步,说道:“什么消息?”
女子语气清淡说道:“张老医师来找星君是因为名声。”
女子继续说道:“据我们推测,预防疟疾的方法最早是由张老医师提出,只是由于某些原因,这份功劳落在了星君身上。”
原来是名声之争……谢周眯了眯眼,顿时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在许多人心里,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
霸王乌江自刎,二爷宁死不降,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道理。
谢周直截了当问道:“有证据吗?”
“没有,只是推测。”
女子摇了摇头, 靠在椅背上,双手拢袖,双腿张开,豪放的像是乡里的剥蒜妇女,忽然转了话题:“我能再问几个问题不?”
谢周说道:“你说。”
女子的眸子似乎亮了亮,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你打听张老医师,是因为那个叫燕清辞的姑娘吗?”
“你对她有好感是吗?”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具体发展到哪一步了?”
“还有,燕大帅知道这回事吗?”
“我跟你说,燕白发最喜欢柴晓棠那小子了,肯定不会中意你。”
女子一连说个不停。
谢周默不接话,眉头轻微皱起。
首先是觉得莫名其妙,好好的你怎么就八卦起来了呢?
然后又有些警惕。
交谈过后,谢周已然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乡下农妇般的女子在天机阁的地位不低,很可能是长安天机阁的总负责人。
所以她才能准确地说出张季舟的住址,以及他与星君之间的恩怨。
那么她知道燕清辞的心病也很正常。
但她为何会问出这些个问题?
她为何知道自己和请辞之间的些许情愫?
难道天机阁一直在关注自己?
还有,为何她的语气里带了一些不满?
不管我和燕清辞如何发展,燕白发的心思如何,关你什么事啊?
谢周说道:“不是。”
女子眯眼笑道:“真不是?”
谢周点了点头,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不全是。
谢周要帮张季舟,出发点当然是因为燕清辞,但葛桂明确表示过,他和张季舟师徒二人谁都治不了心病,至少现在治不了。
谢周当前只是为了结一个善缘,为日后多做考虑。
女子轻笑一声,也不追问了,而后收起笑容,认真交待说道:“不管为何,我都得提醒你一句,张老医师是为星君而来,但真正麻烦的却不是星君。”
“那些和星君利益相关,以及想要巴结星君的人,才是最大的麻烦。”
“最后再给你一个建议吧。”
“保持冷静。”
“只旁观,勿入局。”
……
……
谢周离开天机阁,动身前往女子说的那个地址——宣阳坊的盛捷客栈。
不过当他到了地方,才发现九号房空无一人,问过小二,才知道张季舟一早就出了店门。
谢周无奈,心想鬼医又去了哪里?
……
……
光禄坊,朱雀大街,相府。
也就是尚书令柴正平的府邸。
“没有想到,张医师你会再回长安。”
“年纪虽过八十,可还能饮酒?”
相府正厅里,在得到张季舟的应允后,柴正平为须发皆白的老人倒上温好的美酒。
这位朝中的百官之长今年刚过五十,双鬓微白,大体还是黑的。
今日休沐,脱去官袍的柴正平气质清淡,热情地招待张季舟的到来。
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来看,柴正平当然不用摆出如此晚辈般的姿态。
不过柴正平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随着年纪增长,难免会受疾病拖累。
而张季舟有着“鬼医”之称,医术出神入化,哪能不好好结交?
如果将来不幸遭了大病,若有鬼医出手,说不得能为自己延上几年寿命。
事实证明,张季舟对他的态度颇为受用,老脸上堆满笑容,几乎合不拢嘴。
几杯酒下肚,张季舟竟生出一种错觉——柴正平和他才是真正的好友,燕白发和空普他们,最多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然而。
当张季舟说出诉求之后……
这种热情消失了。
其实,柴正平能想到,张季舟登门拜访必然是有求于自己。
但他万万没想到,张季舟竟然是要和岱岳星君争名。
乖乖,鬼医你脑子里没进水吧?
柴正平忽地沉默下来,眉头紧皱,心里开始迅速地衡量利弊。
帮张季周吗?
怎么可能!
柴正平虽然贵为百官之长,但却远远到不了权势滔天的地步。
大夏朝中,相权远不如皇权。
如果得罪了岱岳星君,进而再得罪陛下,那自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好处呢?
除了鬼医的友谊之外,几乎没有。
可这显然不足以让柴正平冒险。
柴正平便不予回答,笑呵呵地拉着张季舟继续喝酒,转而谈论起其他话题。
没有答案便是最好的答案。
张季舟却不打算转变话题,他感到很不理解,皱眉说道:
“柴大人,咱们就实话实说了吧,难道你不想扳倒星君吗?“
“长安多有传言,说柴大人你和星君的关系不好,大人也曾数次上书谏言,希望圣上将星君逐出长安,不是吗?”
“如今星君抢我名声,与盗窃无异!柴大人何不趁此机会……”
张季舟神情激愤,老脸通红,正准备向柴正平说明他的计划。
便在这时,柴正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咳咳咳……咳咳咳……”
“这酒呛到喉里去了……咳咳咳……”
柴正平咳得厉害,弯着腰,右手放在胸口上,就好像苦胆都要吐出来了一样。
张季舟怔住。
半晌柴正平才抬起头来,喝了杯热水润润喉咙,长舒一口气。
柴正平看着张季舟,用歉意的语气说道:“张老先生先前说了什么来着?我一时气血上涌,没有听清。”
张季舟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他是个医师,还是个神医,柴正平的小动作哪里能瞒住他的眼睛?
什么气血上涌,柴正平不过是故意将酒呛入喉咙,上演了一出戏罢了。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也说不动一个装聋的人。
张季舟垂眸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告辞。
柴正平把他送出府外,看着老人失望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张季舟远离权力中心久矣,根本不明白他身上的那种压力。
外人只看到了柴正平对星君的不满,也看到了柴正平的上书谏言。
却少有几个人明白,这样做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岱岳星君在大夏朝毁誉参半,推崇他的人认为星君为民为国,可谓国士;厌恶他的人认为星君教唆陛下修道,实乃妖道……而在朝堂之中,官员们大多持厌恶的态度。
所以柴正平也必须如此。
柴正平的不满、上书,都是在表达一种政治正确,主要目的是为了拉拢百官,不代表他真的想得罪星君。
随着星君的口碑日益提升,柴正平也不再上书,有时候甚至会帮星君说话。
或许有些见风使舵的意思。
但身在朝中,柴正平必须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