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发静静地看着站在眼前的皇帝陛下，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那句话。
皇帝不以为忤，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冷漠而戏谑地笑了笑，回身望着燕白发说道：“你说，朕背叛了朕自己？”
“难道不是吗？”燕白发说道。
“朕没有变，只是更现实了一些而已，朕也不想与你争辩这个。”
皇帝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朕不能理解的是，你们为什么坚持站到星君的对立面。”
星君是他最器重的人，亦是领域境的最强者，紫霞也已成势。
站到星君的对立面无疑是在逆势而为，这很不智，可以被归为愚蠢。
燕白发没有提姜御，也没有提青山。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姜御的死最大的主谋是皇帝而不是星君，星君只是个执行者，只不过这件事恰好也是星君的意愿而已。
燕白发知道皇帝从多年前开始就不满青山的存在，或者皇帝之所以奉紫霞为国教，奉星君为国师，都是为了抹去青山的存在。
那星君有什么错？
奉旨行事有什么错？
除去这些之外，星君又何曾做过真正意义上的错事？
在皇帝眼中，没有。
但燕白发却轻而易举地就能说出一条死罪。
“信差们早有线报，在域外各境都有紫霞的踪迹。”
燕白发淡淡地说道：“星君是在叛国，真正的叛国，陛下何故假装看不到？”
“星君与他们不是合作，而是利用。”
皇帝解释说道：“你作为不良人多年，应该早就学会正视阴暗面的存在，如果一时无法消除，利用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星君在做这些事情前，已经得到我的应允。”
燕白发今天不知第几次露出嘲讽的笑意，这嘲讽是对皇帝和星君，同样是对他自己和那些在清洗中或逐或死的同僚们。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燕白发说道：“为什么和星君不对付？就当单纯是我看不惯他好了。”
“一个妖道，一个伪君子，看不惯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燕白发接着补充了一句，嘲讽说道：“当然随便陛下怎么想，你甚至可以认为我是在嫉妒，这都没问题。”
皇帝说道：“你把朕约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可笑的气话吗？”
“不，陛下。”燕白发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想提醒你一句，星君在意的只有成仙，他是今朝的第二个化玄。”
皇帝说道：“星君与化玄不同。”
“有什么区别？”燕白发说道：“星君如今的唯一意义就是一窥仙道，为了这件事情，他可以牺牲所有。如果长安能够助他登临仙境，相信我，他会像当年化玄毁灭辰州一样，毫不犹豫地毁了长安。”
皇帝沉默了下，说道：“也许你是对的，但星君修的是香火。”
香火道需要培养信徒，需要信徒们的供奉，是爱世而不是灭世。
燕白发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皇帝的智慧，只会比他看得更清楚。
他也没有再讨论正与邪，对与错。
或者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没有正邪和对错。
只有那些由来已久的积怨和仇恨，以及道与道的争执对立。
燕白发双手按着石桌，站了起来。
“我不想看到星君成仙的那一天，也不想看到陛下和星君将那些反对的声音彻底打压下去，所以我这次回来，还想试着阻止这一切。”燕白发看着皇帝，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想怎么阻止？”皇帝微笑问道。
燕白发沉默地看着皇帝的眼睛，没有说话。
皇帝大拇指微弯，指了指自己，忽然笑了：“你想说……朕？”
燕白发说道：“星君是那些香火的指向不假，但在我看来，陛下才是那些香火稳定的基础，否则星君也不会依附于陛下修行。如果没有陛下，想来那些香火也就不复存在了。”
皇帝说道：“你就不怕天下大乱吗？”
燕白发摇了摇头，说道：“有李辛，有柴正平，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是不错的继承者，这天下乱不了。况且就算我不喜欢星君，也必须承认他有稳定大局的能力。”
燕白发确认，就算皇帝死了，乱象最多持续一时，甚至出不了长安，很快就会得到控制。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惨重，血流成河的场面都不会发生。
至于星君，燕白发不会狂妄地连带着星君一起抹杀，哪怕加上黑衣楼都不足够。
他要的只是断了星君的登仙路，拖上星君几年的时间，就够了。
剩下的他相信谢周会替他做完。
“那你呢？你会和王谢一样，被永远地钉死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燕家同样如此。”皇帝淡淡地说道。
“这就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燕白发说道：“你真觉得我在乎这些吗？”
皇帝笑了笑，想起了星君对燕白发的那句评价——燕白发过得很独。
这个独不是孤独，而是一种类似于洒脱不受太多身外事拘束的状态。
燕白发没有续弦，只有燕清辞一个独女就是这方面的一个证明。
皇帝微笑说道：“问题是，你设想的这一切，能做得到吗？”
“也许可以试试。”燕白发说道。
说完这句话，燕白发一拳轰了出去。
虽说燕白发卸任不良帅之后，将这些年惯用的神枪交了出去，但此时此刻却是以拳为枪，毕生的修为集中在拳头之上，无比狂暴的气流轰向了皇帝的身体。
燕白发是一品巅峰的强者，即使是李大总管，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胜过他，他的全力一击该有多么恐怖？
皇帝背后的那棵柳树给出了最直观的回答，随着宛如雷鸣般的音爆在院内炸开，狂风大作，柳树那足够三人环抱的树干骇然倾倒，下一刻就被气流搅碎，在狂风中湮灭无形。
柳树倒了，院墙也倒了，燕府中所有的建筑都在此刻坍塌。
那张石桌，那两张石椅，地面上铺着的青石，所有的一切都被飓风掀翻，混入那狂暴的气流中，随着燕白发的拳头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