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幽深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星星,一切就这么如常的、按照惯有秩序进行着,谢洄年就像是一个脱离了正常轨道的人,在另一方天地静静观看一个应当与他生命没什么交集的人。

而陆早早永远不会知道,谢洄年也没有理由和义务告知。

他只是把这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观察类实验,对象是谁并不太重要,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只要能引起他兴趣的都行。

后来没过多久就到了期末,陆早早缺席了整整一天的考试,第二天下午才姗姗来迟,只简单考了一场英语,同学和老师都习以为常,偶尔有几个会随口抱怨或者调笑一下陆早早这下又要大面积拉低班级平均分了,但大部分人的态度都是无关痛痒的,就算陆早早不来也没事。

不来最好。

由于是最后一场,考完就放假了,所以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幸福的笑容,只有陆早早,脸上反而流露出一丝迷茫和忧虑。

成绩出来得很快,当天晚上班主任就在班级群里发送了成绩排名文件,谢洄年那时候在那份电子成绩表上粗略扫了一眼她的排名,由于前面几科都缺席,所以自然而然地排在了倒数,唯一考完的那一门分数也糟糕得不忍直视,看起来实在无可救药。

谢洄年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没什么要继续探究的欲望。

他对成绩好坏这种事情向来不太在乎,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松排在前几名,优异卓然,有人兢兢业业认真刷题成绩也总是不尴不尬。

谢洄年向来清楚自己一定是前者,至于陆早早到底是不是后者,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他才不会花费闲心去想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个寒假,临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也就是温家所谓的真假千金事件,这件事情被新闻媒体不断发酵,成为那段时间人们嘴里争相被讨论唏嘘的事,但是一切都跟谢洄年无关,也跟当时的陆早早无关,事件的主人公对他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毫无交集的人。

蒋老爷子身体不算太好,冬天来临,本来也就容易生病,虽然有专业的护工二十四小时陪护,在医院里也是最高级的病房,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呼叫医生护士,也好在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是怕引起其他的身体问题,所以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在医院待到痊愈为止。

但谢洄年还是不太放心,白天的时候就尽量一整天待在医院里陪着他外公,夜晚就回家睡觉。

他那时候十分厌恶医院的味道、建筑、摆设,白花花的天花板和白花花的床单,像是可以随时剥夺掉人的健康和精力,带来无穷无尽的苍白和死寂。

但是没办法,他最亲爱的外公还躺在病床上,他还是需要日日前来,就算不能提供什么实质性的照顾,聊会天逗个闷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蒋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个外孙,看着他心情倒也能好些。

那时候的谢洄年没想到,日后他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会逐渐熟悉和习惯它的一切,按照待的时间长度来算的话,医院甚至能称得上是他的第二个家。为了再次拥有重逢和相遇的机会,他对命运给予他的疼痛和折磨甘之如饴。

那时候的谢洄年也没有想到,他能在偌大的医院里面碰到陆早早。

上午八点多就已经坐车过来,在医院已经连续待了七八个小时,下午四点,挂完吊水之后,他外公已经躺在病床上进入短暂的睡眠模式,谢洄年实在受不了,于是拿起放置在沙发上的灰色大衣,搭在臂弯里,准备下楼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虽然是冬天,但是今天的天气却很好,没有刮阴冷的大风,下午的太阳分外和煦温暖,暖洋洋地照拂在人身上,空气清新洁净,比病房里沉闷的消毒水和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要令人舒适得多。

几乎绕着医院大楼走了一圈,谢洄年最后漫步到医院的后草坪那里去了,人有些多,大多是玩闹的小孩子和推着轮椅上的老人出来散步的中年人,所以显得坐在长椅上穿黑色羽绒服的陆早早十分突兀,她的手上还贴着打针时候留下来的胶布,和一排稍有发青但印记已经很浅的针孔。

过了几分钟,陆早早还是一个人那么坐着,偶尔涌过来的几缕风会吹动她额前的头发,露出清秀婉丽的眉眼。没有陆家任何一个人的陪同,也没有任何看护,陆早早在这冬日里寂寥地坐立于广阔的天地之间。

没有人知道她那一刻在想什么。

谢洄年有时候觉得陆早早这个人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的,没有玩伴,没有要好的同学,甚至连家人都吝啬于多分给她一丝关爱,陆早早像一颗随风而落的种子,命运将她带向何方她就去往何方。

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左腿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上,手上的洋娃娃不小心落在了地上,她想伸手去够,结果身体太小,手不够长,眼看着都快要哭了,但还是憋着一股劲,费了好大的力气手指快要碰到地面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摇摇晃晃的,差点离开轮椅,眼看着脸部和整个身体都快要栽到地面上。

然后被飞奔而来的陆早早拉扯住了,幸好动作不算慢,没有让小女孩摔跤,陆早早松了一口气,把掉落在地面上的洋娃娃捡起来,拍了拍她裙子上沾上的灰尘,然后伸手递给了小女孩。

那小女孩眼眶有些发红,应该是刚刚也有些被吓到了,但还是声音很甜地朝陆早早道谢,“谢谢姐姐。”

陆早早蹲在她面前,说了声没关系,又在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摸索了下,掏出一只棒棒糖递给对方,才问,“小妹妹,你爸爸妈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刚刚那样的动作很危险的。”

小女孩看了那根棒棒糖半晌,又望了望陆早早的脸,似乎在由此判断陆早早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过了会儿,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地如实告知,“爸爸还在工作呢,刚刚我说想吃棉花糖,妈妈去给我买了,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口气说完,她才像小大人似的开口询问,“姐姐,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陆早早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搅弄得有些怔愣,想了想才笑着说,“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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