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2章 湮没之于月陨 (二十二)
糟糕。果然还是在救治病人这事上拖太久了，惊动到了其他人吗。
而且那个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伊莱恩的目标，巴夫嘉德罗长老。
伊莱恩额角冒出一滴汗。这时候他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用最快的速度躲到长矛的攻击范围之外，赌一把对方没有来得及反应？但如果对方反应敏捷，而且长矛上涂有触之即死的剧毒，岂不是一切都完了？
那么，先用对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试着糊弄过去吗？
但他作为一个外人，突然出现在长老的家中，怎么说都十分可疑，真有办法单靠对话糊弄过去吗？如果对方是个疑心病重而且不讲道理的家伙，对话中途就直接一矛捅进伊莱恩的胸口里呢？
左思右想之下，伊莱恩选择的自认为最正确的方法：说真话。
＂我、我在治疗他。＂他低声说：＂他、他的病有办法治，只要有药。＂
轻微的颤动从长矛的矛尖传达到伊莱恩的身体上，伊莱恩能感觉到他身后那名老人在动摇。
＂你能，治好我的孙子？＂老人说：＂怎么做到？哪来的药？谁派你来？哪位长老吗？＂
对方一连串的问题都问得伊莱恩无法回答。毕竟他绕过门口的守卫直接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可疑至极。
他也没法告诉对方他就是伊莱恩。如果把这事挑明了，对方知道伊莱恩是即将灭绝他们一族的大敌，绝对会不由分说就攻过来，和伊莱恩拼命。那名老者绝对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了，只是因为听到伊莱恩说能治好他的孙子，所以在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你不相信的话，去检查一下他。看、看看他的病况是不是在缓解。＂比起正面回答对方那些问题，伊莱恩选择避而不答。也许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对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过伊莱恩在对方的眼里看起来只是一名人畜无害的孩子，也许是这个外表太有欺骗性，也许对方也是救亲人心切，老人终究是放下了手中武器：＂别乱动。我说可以，你才动。＂
伊莱恩点了点头。他反正也没打算和对方起争执。
然后那名年迈的潜猎者一边防备着伊莱恩，一边走到病床前看他的孙子。潜猎者的原始社会里大概没有医生，但肯定还是存在一些懂得医理的聪明人。如果这名老头真的是巴夫嘉德罗长老的话，长老既然精通于从云蜘蛛的毒牙那里提取剧毒，以及制作对应的解毒药，他自然也懂得一些医疗的常识。
老人迅速检查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果然发现那名年轻人的病况已经改善了，而且是大幅的改善。那听起来很严重哮喘声都已经消失不见，病人的呼吸变得平稳。
于是，老人知道伊莱恩没有在说谎。只是知道这一点就足够。
＂确实，你在治他。＂巴夫嘉德罗长老转而看着伊莱恩：＂用的，什么药？哪来的？＂
＂合、合成的，从空气里。＂伊莱恩摊开手掌，一边施法示范给对方看。少量的白色粉末开始在他掌心积聚，这是他之前合成过的阿昔洛韦——对疱疹病毒的特效药。
＂炼金术……！＂长老看着伊莱恩所做的事，相当惊讶。
也许潜猎者们中并不存在能使用炼金术的术者。他们的科技水平相当底下，来自亚特兰提斯人文明的精粹，大部分都被遗忘了。
而炼金术又是需要化学知识来支持的，至少是最基础的化学知识。如果连能从哪里获取到哪些元素都不知道，基本不可能使用炼金术制造出对应的物质。
比如制造阿昔洛韦需要的的氧、氮、碳、氢元素，就全都来自于空气。但原始人们根本不知道空气中到底有什么气体和元素，只知道空气是＂空＂的，这样一来炼金术就无法发动。
简而言之，魔术是需要具体的想象力才能发动的。没有知识的辅助，就不会拥有对应水平的想象力。
＂空气里，有这些？＂果然，巴夫嘉德罗长老露出惊讶的表情：＂空气里，不是只有水元素和风元素？＂
（天啊，这都是什么原始人的认知。）
伊莱恩心里疯狂吐槽。
＂朴素唯物主义＂了这属于是。
这和几万年前人类对自然界的认知很相似，把自然界中的物质简单地方分割为风火水土之类的＂自然元素＂……既原始又愚蠢。
什么是氢元素，什么是氧元素，什么是分子什么是原子……伊莱恩知道，想向这些原始人从基础开始解释清楚这些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果断放弃。
＂总、总之，用炼金术，从空气里，合成药物。＂他试着尽可能简单地解释给对方听，＂药、药物，抵抗那些不好的，嗯，瘟疫来源。＂
原始人们可能连细菌病毒的概念都不知道。解释起来真是费劲。
＂没听懂，但是，我要配方。＂长老问伊莱恩：＂给我配方，马上。＂
＂就、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伊莱恩纳闷道。
阿昔洛韦的分子式是C8H11N5O3，难道他真的要告诉对方，要从空气中拿取8个碳原子，11个氢原子，5个氮原子，3个氧原子，然后按照＂分子设计图＂，把它们合成为一个阿昔洛韦分子吗？
这些原始人可是连碳原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懂？＂
＂你、你做不到的，没有从零开始的几十年的学习，根本……＂
＂那么，我命令你，做药，做一堆，够城里每个人用。＂长老继续提出无理的要求。
＂很、很消耗魔力的……＂伊莱恩的额角不禁冒出一道青筋：＂而、而且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交换吗？我、我可不想给你白打工。＂
长老确实有东西可以跟伊莱恩交换。那就是云蜘蛛的剧毒的解毒药。那也是伊莱恩来这个地方的唯一目的。本来伊莱恩也只是随口说出来的，没想到对话莫名其妙就自动朝这个方向演变了。
＂你要什么？财宝？布料？荣誉？＂
＂……解毒药。＂伊莱恩于是下定决心，直接把想要的说了出口：＂给、给我，库莫尔蜘蛛毒的解毒药。我、我朋友中毒了，急着要这个救命。＂
巴夫嘉德罗长老愣定了一下：＂你朋友，怎么可能中毒——＂
＂去、去帮你们采取蛛毒的时候中招的。＂伊莱恩随便编了个理由。他总不能告诉长老，埃德蒙是被潜猎者们攻击才中的毒。
＂可是怎么可能——＂
＂我、我还要解毒药的配方。＂伊莱恩怕长老深入思索下去，谎言会穿帮，于是进一步对长老施压。
那名长老于是陷入了沉默。他看了看伊莱恩，又转头看了看他那躺在病床上的孙子。
＂那是机密。＂他低声说。
把解毒药的配方告诉了伊莱恩，也就意味着云蜘蛛的剧毒以后可能不再是一个威胁。那剧毒明明是潜猎者们用来对抗敌手的最大的武器之一。它失效的话，将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吧。
＂我、我不管。杀、杀人用的剧毒和救人用的良药，你选一个。＂白色半鱼人少年继续说，＂你、你想用蜘蛛的剧毒来害死更多人，还是要用救人的药物，救下城里无数人？
你、你想怎样？
这个世界上的憎恨和杀戮还不够多吗？
你还想让这仇恨的连锁继续下去，却不想要原谅和被原谅吗？＂
于是，长老陷入了彻底的哑然。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大概十几分钟之后，长老才质问伊莱恩。伊莱恩这样突然出现在他家中，突然在救治他的家人，无比可疑的家伙，实际上是很难被相信的。
可是他的疑问马上就得到了解答，因为躺在病床上的那名年轻的潜猎者正在醒来。那名孩子睁开眼，缓慢地从病床上爬起：＂爷爷？＂
＂格尔达！＂年老的潜猎者看着他的孙子：＂你好了？！感觉怎样？＂
＂感觉，舒服了一些。＂孩子答道：＂我怎么了？病好了？爷爷治好了我？＂
＂不……＂长老转头看着伊莱恩：＂是他的药，治好了你。＂
＂没、没治好，他自己治好自己的，药只是舒缓病状，让他病的……不那么重。＂伊莱恩实话实说。
毕竟阿昔洛韦并不是真正在杀死病毒，它只是一种＂阻断药＂，让病毒无法顺利复制和传播，避免病情恶化。真正击败了病毒的是人体自己的免疫系统，抗生素只是从旁辅助。
不过潜猎者们的病居然好转得这么快，也让伊莱恩十分震惊。是因为这个种族吸收药物的速度特别快吗？还是说，是因为这个种族自身的免疫力很强大？
＂这、这下你信了吧？＂伊莱恩催促道：＂药、药是有效的。我、我可以给你更多，但你必须给我解毒药，以及解毒药的配方。＂
＂……不行。配方换配方，这才公平。＂长老却说：＂你也要给我，这个药的配方。＂
伊莱恩面有难色：＂我、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收集空气中的碳、氢、氮、氧元素，但你听得懂吗？炼、炼金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啊……＂
＂不用学。跟我来。＂长老却说，自顾走出房间。
伊莱恩一脸懵然地跟上去，想看看长老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结果他被带到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中，看到长老从杂物堆中取出一个像是音乐盒似的东西。
＂这、这是？＂
＂魔术自动记录仪。＂老人答道：＂把你的炼金术，记录进去。以后再灌注魔术，就能重现。＂
是吗。居然有这种法宝。不过这里是亚特兰提斯人的城市，有这种超文明的工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我不太确定，不过试试吧……＂伊莱恩接过那个记录仪，开始施放炼金术。那个盒子自动打开，里面一种金属的卷轴在自动卷动，在记录着伊莱恩施法的每一个步骤，并且在秘银构成的卷轴上刻画着一些伊莱恩看不懂的魔术符文。
伊莱恩这边完成了魔术，有白色粉末在他的掌中生成，而同时记录仪也停止了记录。
＂这、这样就可以了吗？＂他把仪器递回去给长老。
长老没说话，开始往记录仪中灌注魔力，让它运转起来。几秒之后，果然，同样的白色粉末（阿昔洛韦）出现在长老的手掌中。他明明对有机化学一无所知，也不懂得炼金术，但就是利用记录仪生成出同样的药物，分毫不差。
伊莱恩突然警觉起来，他怕自己被骗了。他的魔术已经被那个记录仪记录下来了，等于是把抗生素的配方交了出去。如果对方不守信用，不把解毒药和解毒药的配方给他，他该怎么办？
＂很好。你没用了。＂巴夫嘉德罗长老露出似乎是阴险的笑容。
伊莱恩警觉地后撤一步，以为对方想攻击他。
没想到老人突然转身，从杂物堆里取出另一个道具，一个似乎是能制备药水的装置。
＂海水灌进去，蛛毒灌进去，它会做解药。＂长老不带感情地说道，＂拿着，快走。在守卫察觉之前。＂
＂可、可是，这真的好吗？＂伊莱恩知道那个装置肯定也是亚特兰提斯人流传下来的魔术道具，能自动分析毒素并且制作出对应的解毒物质的神器。这种程度的神器应该是很稀少的。
＂拿去吧，我还有备用的。＂长老说，＂这个工具，换几万人的性命，值得。＂
伊莱恩为自己刚才怀疑了对方而感到惭愧。但他确实不想在这种地方继续久留了，就把制备药水的装置塞入纳物口袋里，然后转身想走。
＂你真的，是来毁灭我们的？＂白色半鱼人少年刚想动身的时候，长老突然说。
＂我、我谁都不想毁灭。＂伊莱恩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只好答道：＂是、是你们擅自认为我会这样做，袭击我的。瘟、瘟疫蔓延也是因为你们不懂得和我们保持距离，而被感染上。是你们自作自受。＂
＂是吗。姑且，算是那样吧。＂老人不带感情地说：＂但我们，不会默默，接受灭亡命运。我们，也想活着。＂
＂我、我知道。＂伊莱恩痛苦地回答道。
然而有形之物终究是会走向衰亡的。即使不是现在，在未来的某一天，亚特兰提斯的大星灵终究会被[灾祸之心]彻底吞噬同化，而这潜猎者的整个种族也会一直劣化下去，直到彻底消亡。
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他们可是从一开始就被判了死刑啊。
＂你走吧，善良的孩子。＂长老道，＂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伊莱恩擦掉眼角的泪水，快步逃离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