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1章 湮没之于月陨 (一百九十一)
伊莱恩定睛看着眼前的老龙。
他不知道在别人眼中，这名年迈的龙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总之在伊莱恩眼中，这人就是一名龙人。
这个黄金乡子宇宙影响着所有人的认知，在伊莱恩眼中的世界就是一个兽人的世界，也许是因为他自我定位为兽人。
但即使如此，伊莱恩在这个城市里只见过各种虎人、豹人、狼人、猫人、兔人，甚至马人、牛人、羊人、鹿人……总之各种各样有着人形但长着动物脸的兽人都见过了，却几乎没见过龙人。
在这里，上一次他见过的唯一一名龙人，还是黄金天龙神，达尔文大人。
而达尔文其实就是亚特兰提斯的星灵的分身。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在伊莱恩眼中的形象也特殊，是一名华丽的黄金龙人。
除此之外伊莱恩真没在这个黄金之城奈恩里见过任何一名龙人了。如今出现在伊莱恩眼前的老龙是第二个。
这是否意味着，这头老龙的身份也很特殊？
而且，话说回来，这名龙人真的很…老？
他原本绿宝石色的龙鳞表面已经风化成灰白色，他身上的毛发也都全白了，而且这位老爷爷的龙须长得差点能碰到其胸口。
从他下颚延伸而出的又长又花白的胡须看起来很蓬松；
从他上颚鼻孔前延伸而出、很粗的、像鲇鱼触须般的胡须，则很有气势地下垂着，一直延伸到接近他胸口的位置。
因为年迈，他拄着拐杖，有点轻微的驼背，但他看起来仍然颇为精神。和黄金乡的其他居民一样，老爷爷脸上挂着微笑，而且他的眼神非常温柔。
老爷爷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是那种活了很久，看破世事之后特有的、阔达乐观者的慈祥。
伊莱恩并不担心这位老爷爷是坏人，黄金乡里几乎没有坏人。伊莱恩担心的是这名老人家的体力——老青龙已经年迈至此，真的还有力气教弗里曼音乐吗？
＂你、你好，老先生。＂伊莱恩于是压低声音问：＂你、你就是达尔文大人帮我找的那位音乐老师吗？我、我很高兴你能前来，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
＂老态龙钟？＂老青龙笑了笑，甚至都没有避讳：＂不用担心我的体力，我还能教得动。你们也许是我最后一批学生了，但请让我负责到底，把你们教成出色的演奏者吧。＂
＂如、如果你坚持……＂伊莱恩纳闷道。
老青龙伸出手，似乎想跟伊莱恩握手：＂兰斯，只是一名流浪的音乐家。很高兴为你服务。＂
＂伊、伊莱恩.索里斯，很高兴认识你。＂伊莱恩只好跟对方握手。
老青龙的手相当冰冷，有那种冷血动物特有的寒冷感觉——毕竟他也是飞天大蜥蜴。
不过，兴许一切都只是伊莱恩主观认为而已。对方可能根本不是龙人，手也可能根本不冷。
老青龙兰斯衰老得仿佛生命随时都会消逝。但不知为什么，当伊莱恩握着对方的手时，突然又感到莫名的安心。
＂这位就是新来的音乐老师吗？嗯——＂弗里曼凑过来看着兰斯，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有点不怀好意：＂看起来不怎么样嘛。老爷爷，你还教得动吗？看你这样子，连演奏乐器的体力都不太够吧？＂
＂呼呼~这里是不是有隔音室？我们到隔音室里实际演奏一下，就知道结果了。＂兰斯老先生慈祥地笑道，一点都没有因弗里曼的无礼而生气。
＂这、这边请。＂伊莱恩试图去搀扶老青龙，不过老青龙自己还能走，拄着拐杖就往隔音室那边去了。隔音室的门造型很有特色，他甚至一眼就认出来，都不需要伊莱恩刻意去指路。
＂嗯，不错的隔音室。那家伙设计的建筑都很俗气，唯独这些功能性建筑还是足够地讲究。＂走进隔音室来回检查着墙壁的老青龙笑着说。
＂那家伙＂指的应该是黄金天神龙达尔文大人。所以兰斯老师果然是认识达尔文大人的。
＂我、我没觉得他的设计俗气，其实是还行吧。＂伊莱恩附和道，尽管他没有点明那个＂他＂是谁。
＂认真的？这满城金灿灿的，你真不觉得俗气？＂老青龙继续半开玩笑地说。
＂外、外面的城市长什么样子？＂伊莱恩于是问。他还没到过[黄金之城奈恩]以外的地方游历过。
＂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有[鲜花之城阿玛兰斯]，那是我认为最美的城市了。我也是那城市出身。＂老青龙于是介绍道，＂另外，让我想想，[白雪与晶钻之城—迪尔蒙多]？[浮空岛拉普塔]？[星辰与秘银的溪谷—伊索玛]？＂
好吧，这些地方，伊莱恩一个都没听说过。但他从这些地名就能隐约感觉到它们可以有多美丽。
＂[鲜花之城阿玛兰斯]很快就会毁灭。作为一个城市它也相当古老了，它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吧。＂兰斯先生又露出轻微悲伤的表情，低声说。
伊莱恩一皱眉。他从达尔文那里听说过，星灵阿玛兰斯准备牺牲自己来重构这个黄金乡子宇宙，让这个子宇宙化成不朽古龙的灵魂水晶。
然后这块[黄金灵魂水晶]就会传承下来。即使吞世龙阿努死去，这个世界也不会消失。
[鲜花之城阿玛兰斯]的毁灭，很有可能是星灵阿玛兰斯毁灭导致的。那个在世界尽头的城市，也许就是星灵阿玛兰斯的命运共同体。
＂不管怎样，＂老青龙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小提琴，＂我们来演奏吧。能跟得上我节奏的人可以试着跟上，跟不上的就不用勉强了。让我先看看你们对乐器的熟练度有多高。＂
＂正好。＂猫人少年弗里曼也取出他自己的小提琴。
＂一、一上来就合奏吗……＂伊莱恩关上隔音室的门，取出乐器。
他本来可以使用他熟悉的长笛来进行合奏的，但其他人都拿小提琴，就他一个在吹长笛好像有点不妥，于是他也取出准备好的另一把小提琴。
兰斯老爷爷开始拉奏起小提琴来了，曲调一开始既悠扬又平缓，而且其中不乏优美和喜庆的感觉，就像这个黄金乡里大部分的音乐那样，充满欢乐的色彩。
伊莱恩试着跟上那个曲调。虽然他没什么音乐素养，连乐谱都几乎看不懂，但他拥有的肌肉记忆还是有用处的。他至少知道拉奏某个音调时，需要把手指挪到哪个位置。根据感觉来拉奏，他勉强跟得上老爷爷的节奏。
弗里曼那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而且他明显更能跟上兰斯的节奏，拉奏得比伊莱恩熟练多了。
贝利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完全没有跟着一起学的意思。这孩子有受过法兰西王室的教育，按道理说也是精通各种音律的，但也许贝利目前根本没兴趣玩音乐，只是想专心做一名听众。
＂不错嘛，＂老青龙笑道：＂我要加快节奏咯。＂
他的演奏变得轻快起来，同时速度也更快，一秒差不多奏出了三到四个音调。整片空间充满了更为喜庆的气氛，仿佛春临大地，万物在复苏。
加快节奏相当于加大演奏的难度。小提琴这种乐器在同一时间里想拉奏出越多的音调，难度就越大，越考验双手的敏捷性。更何况兰斯老师是在拉奏自己熟悉的曲子，而伊莱恩他们没有听过这些曲子，完全是在机械地模仿，想要跟上那个节奏会变得很困难。
伊莱恩他们果然逐渐跟不上兰斯的节奏了，原本和谐的小提琴三重奏中出现了不少不协调音。
弗里曼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跟上这么快的节奏，在演奏失误十几次之后主动停止了演奏，就在旁边听着兰斯的琴音。
伊莱恩其实也失误了相当多，但他有点不服气，仍然用尽全力地试着跟上那个高频率高强度的演奏。
继承自雷欧的肌肉记忆依然强大。伊莱恩发现靠这肌肉记忆居然逐渐跟上了兰斯老先生的节奏，小提琴二重奏又变得协调起来了，甚至还开始像模像样了。
＂厉害……＂猫人少年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赞扬兰斯还是在赞扬伊莱恩的。
＂有趣！再快一点！＂仿佛想要测试伊莱恩的极限在哪里，兰斯老师又一次加快了演奏速度。
他差不多能一秒演奏出五六个音调，他的双手在以极其离谱的速度移动着，特别是拉动琴弓的右手，它来回摆动快得几乎出现残像了，直接把伊莱恩看傻了眼。
天！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演奏吧？
尽管在这个灵体的世界里，人体其实没什么特别严格的物理限制，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进行演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这里的也不是人类啊？）
这样想着的伊莱恩用尽全力地去追赶，差不多把自己的潜能都发挥到了极限，勉勉强强地试着演奏出同样快的曲调来。不过他演奏失误的次数也同样地多，小提琴的二重奏逐渐被他拖垮了。
可恶，想要跟上兰斯的速度，果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满头大汗的伊莱恩吃力地演奏着，然后——
咚！
他的琴弦断了，他被吓了一跳，他的演奏也戛然而止。
兰斯笑了笑，也停下了他那边的演奏。
＂没受伤吧，孩子？＂他问伊莱恩。
琴弦在高速高强度的演奏中断掉是很常见的事情，但这事本身也十分危险，那锋利的琴弦一旦断裂，很有可能把人的脸划破。最糟糕的情况下可能会划到眼睛，让人失明。
不过伊莱恩很幸运，断掉的琴弦避开了他的脸，他完全没有受伤，至少脸上没有。手上倒是被划了一道小口子，不过那口子也很快就痊愈了。
＂真、真抱歉，打断了你的演奏。＂伊莱恩道歉道。
＂不，没大问题，那演奏本来就是为了测试你们的极限。＂老青龙呵呵笑道：＂你的资质不错。到底练了多久呢，都快把演奏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竟能如此熟练地调动每一个音符。＂
伊莱恩没听懂老先生的话，不过兰斯说的应该是那个肌肉记忆吧。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伊莱恩自己做出的努力，全都是继承自雷欧波特的。
＂我、我什么都没做……＂伊莱恩于是低声答道。
如果他承认这一切是他自己的努力，感觉实在很卑鄙。这一切明明是他从雷欧那里＂偷＂来的东西，这是雷欧的努力而不是他伊莱恩的努力。
＂是吗……呼呼。不承认也好。＂老青龙似乎知道伊莱恩话中有话，便慈祥地一笑带过，没有深究下去。
伊莱恩的回答倒是激怒了一旁的弗里曼：＂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能第一次就那样熟练地演奏那么高难度的曲子，肯定是经过十几、甚至几十年不懈的练习啊？＂
＂可、可我真的没有……＂伊莱恩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又或者说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弗里曼会生气。
＂好吧，我知道了，你是个天才。＂猫人少年越听越气：＂反正天才大人随便练练就能达到的水平，我们这些凡人练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达到！＂
他气冲冲地扔下（没有用力扔）小提琴，打算冲刺着离开隔音室。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兰斯老爷爷突然打断了弗里曼。
＂哈？可是——＂
＂他的演奏水平绝对是通过不断练习达成的。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那都是在几十万几百万次，持之以恒的锻炼里，练就出来的技巧。仅属于他的，他人绝对无法复制的技巧。＂老爷爷继续道：＂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光靠天赋之才，就能到达这种水平吧？＂
＂我、我是不……＂
＂伊莱恩先生不愿意说实话，也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我们每个人不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吗？人不可能对另一个人完全开诚，为什么就不可以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猫人少年无法反驳。
＂你还年轻，你还有的是时间。觉得自己技不如人，那就不懈练习，努力精进就好。你没必要也没道理去嫉妒别人通过刻苦锻炼练就出来的能力。你还不至于如此不堪，你应该有骨气得多，对吧。＂
弗里曼被说得耳朵耷拉下来，之前的冲冲怒气完全消散了，如今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那个…对不起，明明你没做错什么，我却冲你发那么大的火。＂猫人少年看着伊莱恩，道歉道。
＂没、没关系的……＂其实伊莱恩还没从状况中反应过来。不过至少弗里曼没再生气了，这是好事对吧？
话说兰斯先生好厉害，这么有说服力的人，伊莱恩也是第一次见。而且老先生的演奏水平也确实高，负责教弗里曼音乐应该绰绰有余。
最大的问题果然还是老先生的体力吗。毕竟这条老龙实在~太~~老~~~了。
可是他还能以那么离谱的速度拉奏小提琴，似乎也确实还没到老得拿不动琴弓的那种地步。
应该说，能劝得动弗里曼这么桀骜不驯的猫咪，又具有相当的音乐才华的人，除了这位老先生之外，应该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人了。那伊莱恩还能有什么选择？
＂很好，很好，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水平到哪里了。＂老青龙和蔼地笑道：＂且不练习那么高难度的曲子，我们来愉快地合奏吧，挑些大家都熟悉、容易演奏的曲子，玩一会儿。＂
＂我、我也要跟着一起练吗？＂伊莱恩纳闷道。
＂当然。一起玩更热闹。音乐不就是为了欢乐而存在的嘛。＂兰斯老爷爷笑道，再次开始拉奏起他的小提琴。不过这一次，那曲调变得轻快而且简洁，让人更容易跟随。
那应该是黄金乡里的人都熟悉的曲子，而伊莱恩从没听过就是了。不过这不妨碍他跟着一起演奏，因为这首曲子很好上手。
＂弗、弗里曼？＂伊莱恩跟着曲子一起演奏，同时提醒猫人少年。
＂好，我演奏还不行吗。＂猫人少年拾起他的小提琴，跟着一起拉奏起来。
于是场面再次变成了三把小提琴合奏，空气中充满了轻快热闹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