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们从最开始的雀跃到如今,又躲在阴暗的房中,惶恐地从窗格中偷看英雄的末日,还有许多人发出鬼一样的惨叫。
“怎么会这样?”
小池紧紧拉着祝平安的手,似乎是担心他也会随之而发生变化。
小花子裹紧衣领,没有如同愚民一般逃走,但也只藏身于阴影中,不敢靠近。
比祝平安稍慢一步的秦三七抱着树干摇动痛哭,却无法得到恩师的回应。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祝平安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他经过数次轮回,以好几次生命的代价换取了至关重要的讯息,最终成功地打破了谢家几百年来垄断禁忌与恐怖的煞神祭祀仪式,从黑雨的大劫中拯救了整个村子。
他相信平安镇有望如同野姥姥、陶班主、秦大娘与孙医生等人期望的一样,走出黑暗,走向正轨。
哪怕前路艰难,只要看得到希望,人们就能筚路蓝缕地前进,终究能够去往美好的愿景。
可是现在是什么鬼?
这是什么报应?
难道说这小镇、这世界的惨淡命运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即使是一贯对未来都充满信心的祝平安,都陷入了临时的沮丧,无力去劝说那些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陷入疯狂的村民。
这一场混乱在日落时才将将平息。
祝平安几人坐在山坡上,遥遥望着河流环绕的小镇。
倾颓的墙壁砖瓦,混乱的杂物与不幸丧生尚未处理的尸体堆积,这是一片乱离的景象,哭泣与哀嚎不绝于耳。
“孙医生树”在古戏台上张牙舞爪,已经长到了三米多高,如果一直保持这种成长速度,可能不用多久就能撑破天空,但生长的趋势显然正在放缓。
不用过几天,这棵树与普通的植物就不会再有什么区别,就算是现在,除了在空中挥动如同装饰的白色绷带,再看不到任何一点属于人类的印记,只有树皮裂缝中的血色污渍告诉后人曾经发生的悲剧。
这一切都无法阻止水波轻盈向前,汇入远处白茫茫一线的江中。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
平安镇的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镇长老宅的大火,以及孙医生在众目睽睽下化作枯木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谈资,但人生还是要平凡且痛苦地活下去。
凶险未曾远离平凡生活,真相仍然藏在黑暗深处不得而知。
祝平安没有再开始一次新的轮回,前路也开始为他解锁。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靠近镇边界的时候,脑内的红色警告消失,仿佛在提示他你已经能够离开这里,开拓新的地图,探索更完整的真相。
这是一种明显的直觉,撺掇着他向前。
而耳畔时常响起的低语,更是让他意识到时不我待。
“来了,快来了。”
那阴沉的声音,并未因为镇上罪魁祸首的消失而结束,毕竟“煞”已经融入了整个天地。禁忌与死亡并不因为一个元素就消失。就像是孙医生的结局,类似一个荒谬嘲讽的笑话。
在如血淋漓笔锋狰狞的界碑之前,祝平安鼓起勇气,深呼吸,缓缓跨出一步。
平安。
没有第一次的痛苦与恐惧,他安稳地站在了平安镇之外。死亡的记忆涌出,那些残缺诡异的画面像是梦一样搅拌成一团,却不再让人颤栗,仿佛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可以离开这里了。
祝平安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继续留在此地难以获取更多的讯息,仅剩三颗珠子的手链给了他探索新世界的底气。
他回头望着残破的小镇,过去的路,历历在目。
在这个地方,他经历了太多,众多碎片混杂在一处,往事像是万花筒一般旋转。
“祝大哥!”
小池从山坡上飞奔下来,呼喊着:“之前说过的测定组来了,正在镇长宅废墟那儿!我一听到消息,赶紧就来叫你。”
测定组?
祝平安随着小池一起爬上半山坡,到破庙跟前向下遥望。
镇长宅偌大的建筑群,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土地上昭示着罪与罚,所有的可怖回忆都已成空。
穿着密闭银灰色防护服的几个人,手持闪着红光的仪器,在碎裂的砖瓦和沙砾中来回溜达,不知道在测量与记录着什么。
“这就是测定组。”
破庙门前,秦三七面色沧桑,与小花子站在一处。
远处古戏台上,孙医生树张牙舞爪,也有一个同样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周围转悠,拿出粗大的皮卷尺测量,手中的仪器不时闪光。祝平安估摸着是在拍照,那时不时腾起的烟雾有点像老式的达盖尔摄影设备。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确定新的禁忌是什么?”小花子咬着嘴唇,言语中抱着期望。
“太难了,听说一般测定最短也要三年五载,在这段时间,还是混乱期。”
孙医生去世之后,县上派来了工作组暂时负责平安镇的秩序,那位组长懒政得很,只宣布一切如常就躲进了公馆,大概也是在内心畏惧混乱的禁忌。一处的禁忌消失之后,并不意味着安全,往往经过一段混乱期之后,才会沉淀出一种新的禁忌。
这禁忌或强或弱,或有害或无害,一切只看运气。
直到现在,孙医生突然变成一棵树的原因还未查明,镇上也没有出现类似的情况重复发生。但总有不少人在谣传这是平安镇新的禁忌。
旧的秩序推翻,旧的禁忌破除,却并不意味着新生活的和平与美好,新的禁忌在混沌中产生,一样无情地夺走人的性命。
这个新知识之前大家都不知道,还是工作组来到平安镇之后,才进行的科普。
毕竟谢家这种先例实在不多——或者就算多,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测定组是在这种情况下专门的派出机构,用技术手段来评估禁忌的危害程度与覆盖范围,并进行分级记录,写入报告——其实就算只是走个形式,也是某种有意义的政府举措,奈何测定组的报告只会交给那些达官贵人,与禁忌生死息息相关的平民,反而只能通过流言得到捕风捉影不完整甚至谬误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