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点了点头,“诗文佳话,但治国理政之才,方是本宫之重,昨日有人呈给本宫一本册子,上面写了泗水州学子对本宫此番省亲之事的点评,其中这第一篇尤为出彩,咦?”

德妃面露惊讶,然后看着夏景昀,“这也是你写的?”

夏景昀艰难地憋着笑,板着脸,“草民陋作,让娘娘见笑了。”

德妃放下小册子,抚掌微笑,“诗才出众,见识不凡,更是一表人才,先前敬献之礼物本宫也甚是欢喜,难得,难得。”

“夏景昀,本宫长居中京,心忧父亲独居于此,欲收你为义弟,代本宫侍奉左右,你可愿意?”

夏景昀陡然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而大殿中的诸人也被德妃娘娘这一句话,震得个个瞠目结舌。

德妃娘娘的义弟?

作为后位的有力竞争者,如果德妃坐上皇后宝座,这他娘的就成了国舅爷了?

这是要一步登天啊!

“娘娘!三思啊!”

一个声音颤抖着开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绿袍小官趴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娘娘,此人乃是罪人之后,如今已被抄家发配,岂能污了娘娘清名!”

议论声骤然响了起来,还有这劲爆消息呢!

没有几个人会希望身边人比自己过得好,尤其是原本还不如自己的人,于是,幸灾乐祸的心思便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起来。

德妃闻言,眉头一皱,看着那个绿袍小官,缓缓道:

“本宫的义弟,怎么会是罪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绿袍小官愕然抬头:???

德妃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发言,让这位豁出去了的万福县县令钱德宝脑瓜子嗡嗡的。

别人不认识夏景昀,他是认识的。

在席间瞧见夏景昀时,他曾有过刹那的慌乱。

但旋即迅速镇定下来,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从劳工营出来的,但一个书呆子,无非就是个有几分诗才罢了,适逢其会,压根不值得他惊慌。

权力的力量,是一个穷酸书生永远无法企及的。

但当夏景昀献宝成功那一刻,他就开始慌了。

只想着自己毕竟是朝廷命官,届时找机会转圜一下,把夏家的祖产退还回去也能度这一劫。

但在德妃娘娘说出认夏景昀为义弟的时候,他知道,末日来了。

可还不想束手待毙,决定困兽犹斗做那最后一搏的他,在德妃娘娘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彻底被打垮。

他终于体会到了,和当日夏家众人同样的无力。

建宁郡太守郑远望不得不站出来,“娘娘此言有理,下官立刻着人弥补错漏。”

德妃笑了笑,“诸位,本宫今日新得一义弟,甚是开心,这一杯,与诸君同贺!”

众人不管是心里作何想法,都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在卫远志的带领下,齐声道:“恭喜娘娘,恭喜夏公子!”

夏景昀也带着几分晕头转向,饮下了这杯幸福的酒。

将一杯酒饮尽,德妃放下酒杯,“本宫在此,你们想来也拘束,你们自便吧。”

“恭送娘娘。”

在带着几分期待的齐声送别中,德妃起身,亲自捧着那面镜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走出了大殿。

路过夏景昀身前,还笑着点头,亲切道:“替阿姊照顾一下诸位。”

夏景昀拱手答应,将那份狂喜压抑得很好。

德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出去。

大殿之中的气氛便陡然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那个长身而立的俊美年轻人。

今夜,他一步登天!

......

云老爷子和苏师道看着他,心头既惊喜又欣慰。

惊喜的是,没想到德妃竟然来了这么一出,本以为能够得到认可,有所扶持就已经很好了,居然当众认了义弟,未来的路还用得着说嘛!

欣慰则是,他们是真的发自心底觉得,夏景昀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德妃有了这样的义弟,未来也真的能帮得上她。

姐弟二人齐心协力,一番大事可期。

“子成兄,接下来的事,那就靠你了!”

云老爷子捻着胡须,笑容满面。

苏师道哈哈一笑,“以高阳之才情,必登一甲啊!哈哈哈哈!”

......

卫远志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今夜他是场中最失意的人,而那个年轻人,则是最得意的人。

曾经的他,也曾在年少时如此意气风发,如此春风得意。

数十载光阴在宦海浮沉中无声消逝,猛回头,身在泗水这一州州牧之任,垂垂老矣,心却永远留在了当年进士及第的踌躇满志中,豪情万丈。

他没有去凑那个敬酒的热闹,慢慢地踱步回到座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端起。

向自己漫长又短暂的人生敬了一杯。

......

宋学正吞了口口水,呆呆地看着夏景昀。

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的名字,是在他怀着轻快的心情,揉着发酸的腰,抵达江安城,得知那场专门为了捧一捧爱徒才办而办的文会,竟然被这个人拿走了文魁。

那时候,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一个劳工出身的穷酸罢了,他抬手可灭。

第二次,则是在院中饮酒,看到了那首惊人的林花谢了春红,众人一片激赏,却被郑天煜告知,那是这夏景昀写的。

这一次,他对这个人多了几分重视。

能有如此诗才,并且反复证明过的人,未来恐怕不会太差。

于是,他主动筹划了那场如今被视作笑柄的辩论。

第三次,就是在辩论的会场中,他的爱徒在最引以为豪的方面,被人正面强杀,而他这个州学学正,一州读书人的最高管理者,被这个年轻人,当着满堂读书人,当面痛骂,偏偏,他还只能唾面自干,陪笑圆场。

对方所展现出的成熟、沉稳、老辣,无一不让他感到心惊。

自那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升起了无比的重视,终于将对方,抬到了需要自己郑重对待的地步。

但是,今天的第四次,他还没来得及再有所动作,就已经彻底输了。

他处心积虑搜集的一副前朝珍品,没能换来德妃的青眼,而对方自己制作的一个小物件,却赢得了德妃毫不掩饰的喜爱。

而最后,对方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为了德妃的义弟。

至此,这个年轻人已经是他完全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他所有的仇恨、算计、不忿、憋屈,都只能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化作飞灰,除非德妃日后失势,否则再无重生的可能。

而这一切,不过短短十余日。

他长叹一声,端起酒杯,走到夏景昀面前,陪着笑脸,亲切道:“夏公子,恭喜啊,州学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

看着自己的老师陪着笑脸,全无风骨地去巴结夏景昀,郑天煜的心底并没有太多的恨意。

连续两次的打击,已经让他在个人才能上彻底失去了信心。

今夜亲眼看着对方凭借自己做出来的稀世奇珍成功赢得德妃的欢心,不过是在本就受伤的心上再添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罢了。

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郑天煜缓缓平心静气。

各有天命,此时赢,未必就能赢到最后。

他缓缓端起酒,眼神重新坚定了起来。

......

江安县令赵鸿飞心头充满着庆幸,幸好昨夜没有听家里那个傻婆娘的话。

真要是去将送出去的礼物要回来,自己这后半辈子就算是搭进去了。

旋即他又生出浓浓的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想着在昨夜那样的时候,壮起胆子上门去再结个善缘呢!

明明夏景昀已经在他面前进行过许多次的怪物般的表演了,自己却偏偏还是不敢相信他能逆风翻盘。

这下好了,对方想巴结也巴结不了了。

赵鸿飞啊赵鸿飞,你总这么畏手畏脚,什么时候成得了大事啊!

......

江安县令赵鸿飞在那儿懊丧着自己的畏手畏脚,万福县令钱德宝则在那儿哀嚎着自己的胆大妄为。

他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你说你缺那点钱吗?非要答应小舅子吞了夏家的祖产,最后分到手也就两三千两银子。

这下好了吧,仕途搭上去了,人估计也要被搭上去了。

将德妃娘娘义弟一家抄家发配,哎哟我的亲娘诶!

钱德宝捂着胸口,越想越害怕。

想着想着,一口气没上来,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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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府,德妃坐在房中,老嬷嬷亲自伺候着洗漱。

“娘娘今日之决定,也有些出乎老身预料呢。”

德妃微笑道:“从父亲的言辞中,从先前的接触中,此人心性坚韧沉着,才智超凡脱俗,更难得的是,该狠辣的时候也狠得下来,此等人才,我既然遇到了,又既然有这层关系,岂有错过之理。既然决定了要拉拢,又何妨再给得多些。”

老嬷嬷点了点头,“娘娘英明。”

“明日提醒我去探望一下卫远志,他今夜配合我演这场戏辛苦了,该给的礼遇还是要有的。”

“是。”

老嬷嬷并不多发表意见,点头应下,默默伺候德妃沐浴。

花瓣将水下的风光无限遮掩,温热的水流滑过如凝脂般的肌肤,光是氤氲的香气就能让人陶醉。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停在门口,轻轻敲了三下房门。

“娘娘。”

“何事?”

“范主事自缢身亡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房间里传来德妃平静的话语,“差人给她父母送一千两银子,然后问问她家中弟兄,赐个差事。然后。”

德妃顿了顿,语气中有一丝道不明的复杂,“厚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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