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低矮的小平房里，王老三见到了龙思。
一月底的东北冷的能冻死个人，龙思家里却只有几个邻居给她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煤和苞米瓤子。
龙思托着大肚子，艰难地坐在火炉边取暖，见王晓伟进来时，扭头朝他笑了笑，脸上没有丝毫怨恨，只有坦然。
“嫂子。”王老三声音有些颤抖地叫了一声。
“你就是晓伟吧？进来坐。”龙思给王老三搬过来一张椅子，王晓伟赶紧说我自己来。
两人在火炉边坐下，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王晓伟打破沉默，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我哥和我说，您原本想用我换猫哥一条命的，但是他没答应。”
龙思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晓伟看着有些家徒四壁的屋子，有些不敢相信。
按照花猫的说法，他这些年攒下不少钱，足够他们娘俩无忧无虑地吃喝几年，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龙思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说道：“陆涛留下的钱，都被我赔偿给死者和伤者家属了。人都没了，再讨论对错也没意义，就当是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德吧。”
王晓伟说：“我大哥说除了救猫哥一命，您没提别的条件，但是我答应猫哥照顾好您。安城天寒地冻的，医疗条件也不好，我安排您去香江养胎好不好？”
“只要您点头，一切我来安排。”
龙思摇头，双手轻轻搓着装着热水的水杯，轻声道：“陆涛这辈子都讲个义气，他让我去你家报信也不是图你报答。如果她知道我用你要挟你大哥救他，恐怕还会生我的气呢，他就是这么个性子。”
“这里是陆涛的家，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也在这里出生。”
王晓伟默然。
他从龙思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决绝，但这也没什么，怀孕时的女人想法都有些奇怪，这时顺着她最重要。
至于将来怎么办，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再说。
更何况，只要有钱，就是这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自己也能把他变成安乐窝。
“我明白了，嫂子，那我就先告辞了。”王晓伟没有多说，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却刚好碰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往里走，王晓伟一把抓住对方，问道：“你谁啊？”
青年戴着眼镜，穿着时尚，斯文中带着几分竭力克制的骄傲。
“你是谁？松开我。”青年说道。
但他显然不是从小在潘家岭打遍十里八村无敌手的王老三的对手，被王老三一用力就拎了起来。
“我问你是谁，来这里找谁，做什么？”
一直坐在车里等王晓伟的李三儿赶紧下车，他本来不必送王晓伟来的，但他实在是被上次的事搞怕了，生怕王晓伟再来个突然失踪，那自己就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老三，怎么了？”李三儿问。
王晓伟不理他，把青年顶在墙上，问道：“说话，再不说弄死你！”
王晓伟的脑海中不停闪过花猫走前的那个笑脸，手上更加用力。
青年有些喘不过气，咳嗽着说道：“我来找...找我姐。”
“你姐？龙思？”王晓伟轻轻松开他。
青年扶着墙咳嗽半天，不停揉着脖子，半晌才缓过来说道：“是啊，她叫龙思，我叫龙杰，你是谁？”
王晓伟皱眉道：“龙思是我嫂子，我来看看她。倒是你，还有你爸妈，就这么看着你姐住在这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
龙杰的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理了理衣服说道：“原来是那个死刑犯的狐朋狗友。”
“你说什么？”王晓伟一下就急了，李三儿赶紧拉住他，这才免了龙杰的一顿胖揍。
龙杰往后缩了缩，嘴上还硬气道：“我可是燕京的大学生，打我，信不信我去报警，把你抓进去！”
“你！”
王晓伟再也忍不住，刚要动手，听见声音的龙思扶着肚子走了出来。
王晓伟怕碰到他，赶紧压下脾气说道：“嫂子，你怎么出来了。”
龙思看向龙杰道：“你来做什么？”
龙杰皱眉道：“还能干啥，你以为我愿意来。爸说了，只要你把肚子里的孽种打了，就同意你回家，你还是他和妈的女儿，也还是我姐姐。”
“隔壁的李木匠说了，不嫌弃你嫁过人，也不嫌弃你怀过孩子，愿意娶你过日子。”
“他虽然年龄大了点，但人老实，还有手艺，这些年三大件都置办齐了，就是老婆死了几年家里缺个女人。你嫁过去吃不了苦，比给那个死刑犯守寡强！”
龙思的脸色更加惨白，手指用力捏着衣角，骨节发白，用力咬着嘴唇说道：“这个孩子我是不会打的，陆涛没了，我必须给他老陆家留个后。”
龙杰不耐烦地指着龙思身后的破房子说道：“就守着这么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你就能把孩子生下来？你有钱去医院么？孩子生下来有钱养么？”
龙思咬牙道：“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挣。”
龙杰都被气笑了，摆摆手道：“得，也就是妈心疼你，我拧不过她才过来通知你一声。”
“你不愿意就算了，你这种自甘下贱的女人，死了也进不去龙家祖坟！”
啪！
王晓伟狠狠地给了龙杰一嘴巴子，给小伙直接打蒙了。
他一直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个场面，呆楞楞地看着王晓伟。
啪！
王晓伟又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啪！
第三个。
“滚，别让我说第二遍。”王晓伟冷冰冰地盯着龙杰说道。
龙杰恨恨地看了他和龙思一眼，扭头跑了。
跑远了才回头骂道：“你这个臭流氓，社会的渣滓，早晚有一天，你也和陆涛那个死刑犯一样吃枪子儿！”
“我草尼玛！”王晓伟骂了一声就要去追，却被龙思一把抓住。
“让他走吧。”龙思的语气十分疲惫。
王晓伟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嫂子，你就跟我...”
龙思打断王晓伟的话，说道：“谢谢你，晓伟，回去吧。”
王晓伟和龙思对视半晌，终究是他先败下阵来，用力地叹息一声，坐上了奥迪的副驾驶，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李三儿留下句你这是何苦呢，摇摇头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王老三一言不发。
李三儿说道：“女人犟起来，是不可理喻的，你已经尽心了，随她去吧。”
王晓伟不说话。
李三儿又说：“她其实是在赎罪。”
“赎罪？”王晓伟有些不解。
“嗯。”李三儿是心思何等通透的人，就连唐舒怡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李三儿说：“她是在通过这种折磨自己的方式，替花猫赎罪，虽然我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王晓伟皱眉道：“是这样么？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三儿问。
王晓伟不答反问道：“你刚才说我已经尽心了，对吧？”
“是啊。”李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王晓伟，问道：“你想说什么？”
王晓伟突然一笑，说道：“只是尽心了，还没尽力呢啊。”
李三儿一拍额头，心说这孩子没救了。